这是早就想好的题目。《红楼梦》中，妙玉自诩“槛外人”，而宝玉为投其所好自称“槛内人”，这便是本文的“槛”字之由来。起这个题目，是想着重聊一聊入狱后的高峰，那输气势不输气质的绝代风华，虽绝对不属于一个死刑犯该有的，却由于王先生的演绎看起来这般和谐自然的独特魅力。连带也是交差，因有jm点名要高峰全传，而我却只能承认，短时间内实在没有气力再重新趟一遍高峰的生命之河。所以，咱们慢慢聊吧。
本文不打算催泪，楼主不学某先生，他太“不厚道”，演个十恶不赦的死刑犯也能砸碎无数的玻璃心，而后踩着一地的玻璃碴子优雅从容地离开，自去陪夫人孩子和生养另一个“孩子”——传播正能量，我是来治愈滴。
一、骄傲如他，死亡是唯一的归宿
我想说的是，高峰之死，其实是他自己的选择。
先说说关于高峰为何背叛死刑。还记得吧，入狱后高峰曾说过“我害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家庭”，这便是基本证据。查查法条，诈骗、非法集资，最高可处二十年或无期，情节特别恶劣的，重处10%。无期基础上重处10%，那便只有枪决一条了。如果真如他所说“害了那么多人与家庭”，这其中或许暗含着致使家破人亡等十恶不赦的行为（站在编剧这个高峰的后妈角度考虑，TA是绝不在乎把高峰这个角色设计得更加糟糕一些的），那么判处死刑，也便顺理成章了。
其实不难发现，从海边赴约开始，高峰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人生。我想那时候他其实已经走投无路了，而且很清楚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也做好了接受的准备。之所以会选择在最初定情的那个码头，大概缘于世间唯一留恋的便是与江欣的那段过往了。聪明如他，当然明白这样做无异于引颈就戮，然而他甘之如饴。生无可恋，接下来会怎样，随它去。
江边的他的确周身笼罩着悲戚与寂寥，凄凉的眼神，萧瑟的背影。然而我想，这种悲凉与其说是缘于对即将到来的命运的恐惧，倒不如说是缘于对江欣看似无望的等待。他应该还沉浸在江欣那句斩钉截铁的“可我不再爱你了”的痛苦中吧，生无可恋，除了那个深深爱过狠狠伤过现在依然心心念念的她。然而他没有看到那个秀丽的身影，却等来了意料之中的警车。他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超乎寻常地平静地，将双手自觉置于镣铐之中。海边那一夜，是他生命中最后的自由。
他对江欣是有怨气的，这从他们狱中第一次见面可以看出来。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他却故意不看她，只对着儿子问长问短。然而转圜显得那样突然，却又那样理所当然——你也瘦了，气色不好，是为我担心吗？这其实是一种自我解嘲，聪明如他，当然猜到伊人已经琵琶别抱，唯有他还活在过去那段感情中，所以这种问话，是给自己修的台阶，也是想让气氛变得轻松一点的努力。
按常理，高峰对江欣的怨气应该是足以掀掉屋顶的，登了整幅广告约他却不出现，看起来很像是她与警方联合做了一个陷阱。然而高峰并未深究——既然栽是早晚的事，那宁肯栽在她的手里。
从这里高峰的表现，再联系之前春风得意之时他的模样，不难看出高峰其人的性格：自负，好强。这样的人通常很难说服自己面对失败的人生，尤其是当败得一塌糊涂之时。没有兄弟姐妹，爱人也已离去，儿子即将长大——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样的人，其实是把人生当作了一场赌局，胜了，赚得盆满钵平；败了，那就爱咋咋地。
槛边霁颜映泪眼
槛外香魂已杳然
槛内粒粒水晶心
明镜菩提惟一槛
菩提树，明镜台，其实都不过一槛而已。话说到这份上，还要哭——那就痛快哭吧：p
狱中的高峰，大多时候是平静且从容的，与一旦身陷囹圄便犯怂的寻常罪犯不同，他展示了超乎寻常的理智与自控。每场探监，看着他尽力克制的激动，便会不自觉脑补商场上的高总是怎样一个厉害的角色，胸有城府之严，喜怒不形于色。骄傲由始至终，即使落魄潦倒，那周身的气派并不减分毫。死亡，是他的选择，如果人生只剩下不堪，那不如让它在最华丽的时刻落幕。
可以说，由始至终，高峰对待困难的态度都是消极的、逃避的。出事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除了生意场上那些酒肉朋友，他没有求助于任何身边真正靠得住的人，譬如江欣——当然你可以理解为他不想给她增加负担，但从另一个层面，他也没有赋予她真正的信任——他们婚姻的失败，在于他由始至终高屋建瓴的掌控，他低不下头来将妻子捧到跟自己同一高度，祸福共担，荣辱与共。他的世界，江欣从来没有真正参与进去过，所以当他飞黄腾达，他会理所当然地将之视为自己一个人的努力，背叛和伤害也就顺理成章了。同样的，当他面临困境，他也会捂个严严实实，这匹实际上一直是独自闯荡的狼，关键时刻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任何依靠，唯有一死。性格决定命运，是也；他说要为错误埋单，禁止那些法律意义上的罪行吗，恐怕更多地是说自己曾经的人生态度吧。
想活下去，没有机会吗？显然不是。走投无路之时主动自首，砸锅卖铁还账，能补偿多少是多少，至少要表达一个态度，或者和律师认真协商，寻找每一个减轻惩罚的可能——这些他都没有去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万劫不复——那个律师，从头到尾的作用也就是个传声筒。
与儿子临别前的最后一段话，发人深省：我这一辈子，努力过，奋斗过，风光过，潦倒过，吃过苦，享过福，爱过，被爱过，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认！听听，他有半丝求生的意志吗？惟求速死！真实的高峰，其实就是一块蒸不烂煮不熟的滚刀肉，一粒锤不破压不扁的铜豌豆，换个人来演，我估计大部分是觉得他应该“快快去死”的。只是，那个人皮囊是高峰，灵魂却是王先生——一个就算角色已经被装进笼子里框得死死的，或者被扔进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仍然能够拼尽全力让它散发只属于光明的正能量。
演好人不难，难的是演坏人，演员需要首先客服心理这一关，忘却自我，完全带入角色，与人物同喜同悲，用他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去看待世界，从而把坏人演得惟妙惟肖，人人得而诛之——这还不是最难的，真正最了不起的境界，是将坏人演得让人恨不起来——譬如王志文的郭晓鹏，譬如王耀庆的高峰。
之前说过，高峰其人超乎寻常的自负。这句“我认”，首先是他最后的尊严。爱面子如他，怎肯承认失败，怎肯面对失败，又怎肯克服失败从头再来？记得高峰说“我认”时的眼神吧，决然中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很明显地传递出“我已活够了，也活值了”的讯息。所以与其说他是对儿子告诫不要步其后尘，倒不如说他是在情敌面前维持最后的尊严——否则，也不会有那句“爱过，被爱过”了。这五个字，尤其最后三个字，那可是一个一个从嘴里蹦出来的，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咬牙切齿——无论如何，江欣还是我的妻，你不过是最后送走她的那个人罢了。而我现在正要去陪她，那是另一种层面的天长地久呢。
至于托孤，也是真心实意。他显摆与江欣的过往是性格使然，这与他诚意托孤并不矛盾。然而他其实并不担心儿子，他明白自己悉心教导的儿子是如何优秀——高峰是个好父亲，这点毋庸置疑，在对待儿子的问题上，他比罗建军靠谱多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即使他成为阶下之囚，依然是儿子心中的偶像，唯一的父亲。
二、槛边，那份游离的通透与超然
我不知道王先生是如何想到这样去处理狱中的高峰的，但真的让人眼前一亮，不由自主想竖起拇指点赞。正因为生无可恋，所以才有了那份脱离了凡尘俗事的超脱，而这恰恰是让高峰整个人散发异彩的关键。
狱中的第一场戏，与江欣和儿子见面。“别哭，把眼泪擦了”，“你瘦了，肌肉也松了，一看就没好好练拳”，“借口，喜欢的事无论怎样都会找出时间的”，这些简单但既有力量的台词，配上严厉与慈爱交融的眼神，真心让人看得心都要化了。此时的他，丝毫没有将自己的处境当回事，反而如往常一样，严厉而耐心地教导着爱子。他心里明白，对于儿子，他能够做得已经不多了，即使再放不下，到如今这步田地，也已经无计可施。即如此，与其哭哭啼啼，倒不如把该交待的交待了，把该嘱咐的嘱咐了，剩下的，就看儿子自己的造化。对江欣，情绪的两次转折我已经描述过不止两次，在此不再赘述。只是高峰只伤心了片刻，便擦去眼泪再次叫回儿子细细嘱托——这是有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良好心理素质的高总该有的本事。言及于此，再次忍不住为其扼腕而叹！
他的睿智，在与妻弟弟媳见面那场戏中展现得最为淋漓尽致。“我只怕是前门聚狼，后门引虎啊！”这句话的分量有多重，他当然明白，为什么要说？当然不是只图嘴上痛快，高总不干这样无聊的事——真实的目的，试探。既然有足够杀伤力，那就看看那位浓妆艳抹巧舌如簧的女人怎么接招吧。她的反应果然没令高峰失望，获得了想要的信息，自然不必恋战——于是迅速做出了应对：“看看你媳妇，这么不会开玩笑！”讥讽中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清明中带着冰冷的眼神，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进了监狱？再次扼腕而叹！接下来的处理更令人叫绝，看似真心诚意地道歉，其实不过是为儿子考虑先避免打草惊蛇——高峰其人太聪明了，他太清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对什么人该是什么态度。
接着说。“我觉得……你说的特别有道理。”这里也是看一次赞一次。为什么要赞？高峰的眼神。仔细看会发现他此时已经处在发怒的临界点。我想这要是春风得意的高总，此时一定就要掀桌了——挑拨离间是最让人恨的，尤其是以强词夺理的方式，因为它不仅是对当事人的中伤，更是对倾听对象智商的侮辱——然而高峰最终忍下来了，只是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嘲讽的微笑，一字字说出以上这句台词。“那你觉得该怎么做呢”——请君入瓮，比起当初送钱给情敌的骄狂自大，如今高峰是真正成熟了——“江欣还在呢，不着急”。四两拨千斤，即使对儿子也是一样：“我相信你妈妈。”
时常忍不住脑补这样一个生无可恋的死刑犯会在监狱里想些什么，除了悔恨与自责，我想更多的应该是心理建设，高峰本不算是一个敢做刚当的人，否则也不会在生意失败的第一时间选择逃跑而不是面对。那么为何狱中的高峰展现在众人眼前却是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的成熟、睿智与担当？我想这里面必然经历了一个过程：从走投无路甘愿赴法的自暴自弃，到听说爱妻罹患癌症后的震惊伤心，再到联系自身更深层次看待和思索生与死，最后醍醐灌顶般幡然醒悟，勘破了生与死、利益与责任，成了一定意义上的“槛外人”。
觉不觉得狱中的高峰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发型的凌乱、步履的蹒跚、行动的拘束，这些都无妨“高峰”的“风采”：笃定而意味深长的微笑，清亮而饱满的眼神，这些东西似不属于一个标准意义上的死刑犯，但是应该属于已是半个“槛外人”的高峰。
看到有jm说看不懂狱中的他，我再解释两句。寻常死囚该有的那些反应他不是没有，而是隐藏起来了，忘了他是怎样爱面子不服输的一个人了吧？这样一个人在自己的亲人爱人还有情敌面前，怎么可能暴露自己最脆弱不堪的一面？他还如何给儿子做榜样，给妻子以安慰，向情敌示威？我想聪明狡黠如王先生，如果一个角色没有丝毫亮点和创作空间，他又怎会去接，一定是更深层次参透了人物的性格，然后才于润物细无声中用了一种不走寻常路的方式将角色的内心诠释出来，比起正常路子，我想我有太多理由欣赏这样的高峰。
三、槛边，那些藏不住斩不断的依恋
写到这里，聪明的JM已然明白了，没错，我把狱中的高峰看成“槛边人”。仙风道骨，只是高峰的一个侧面。如果那是他的全部，那便不是“槛边人”，而是“槛外人”了。只可惜，真实的高峰远没有那般洒脱，这世间还有他掩藏不住抛舍不下的真情痛爱，藏不住也斩不断的依恋。
高峰的面具，只有在面对江欣时才会摘下，这倒真是连儿子都无法享有的殊荣。每次与她相见，起初他都会竭力笑得很暖，竭力扮作对自己的处境不以为然，然而，要不了几秒钟，他的泪便会不自觉地流下，那双充满了愧悔与依恋的眼睛，明明白白透射出对过往作为的悔恨、对对方的依恋和对自由的向往。听过一句话吧，男人在自己所爱的人面前，其实都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孩子。只有在江欣面前，高峰才会暴露自己的脆弱和任性。奶茶和王先生的对手戏看着很过瘾，真正是老夫老妻的感觉，很清晰地展现出过往的高峰对江欣真是依赖惯了。所以，面对江欣的再婚他会毫不掩饰地生气，乍听说对方罹患绝症也会崩溃失态到无形，凡此种种，只有一个原因，她是他的妻，是他的亲人，是他唯一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
时至今日，方敢去回想高峰的最后一场戏，即将迎来生命的终结，他面对昔日情敌感激与怨恨交织的矛盾心理，面对儿子行将崩溃却不得不竭力维持的父亲的高大形象——真真是难为了高峰。初见时明明做好了心理建设打算微笑面对，但还未笑出便因看到儿子手臂的黑纱百花而迅速崩溃，还有那句带着浓重哭腔的“你妈走了？”赞一句王先生的哭戏，真实却不忘形，漂亮而不浮夸。接下来的对话已在上一篇文中分析过了，在此不赘述。只是提一笔终于看懂了的那最后一眼——那一眼扎在心上的感觉实在太突兀也太疼，所以楼主曾经一度宣布弃剧——他为何一方面依依不舍一方面又狠心离去？而今终于看明白了，他是逃啊——该谢的都谢了，该嘱咐的都嘱咐了，再呆下去他只会彻底崩溃，而面对罗建军和儿子，他又怎会让自己崩溃——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走吧！所以他只最后深深看了儿子最后一眼，然后决绝地掉头而去。我想他其实是想尽快回到狱中自己那方天地去痛哭一场——他又如何希望留给心爱的儿子这样一个父亲的形象？
再赞一次王先生，他是真把高峰看透了、演活了！
封笔之前，啰嗦下关于文章的题目。“泪中带笑”还是“笑中带泪”曾经让楼主纠结了很久。最终选了前者。理由在于在楼主看来，真实的高峰是难过的、痛苦的、悔恨的，任谁面对这样不堪的人生还能笑得出来？所以他心里其实一直都在哭泣，那笑再暖也是面具，是他的苦心或者自尊。王先生诠释得很到位，分寸拿捏得刚刚好。那泪，多一分则破坏美感，那笑，多一分则弄巧成拙——一句话，王耀庆，难得的能够达到“人我一体”境界的好演员！
THE END
